臉孔－社會新聞資訊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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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倌說里長在雅虎寫文章，好像在101擺專櫃，少了些味兒。這話真是說到我心坎裡了。

在中時部落格寫了幾年，像是邀請朋友到家裡唱歌一樣，講好不抓包的。大家引吭高歌，坐著唱、躺著唱、笑著唱、哭著唱，歡喜自在。但是來亂的、人身攻擊的、搞援交的、賣靈骨塔的，都會被我轟出去，因為那是我家。

偷學黃哲斌的，凡迴響留言超過版主容忍底線者，恕刪。

來到雅虎，不同，像被請到溫泉旅館唱那卡西，客人拍手也好，胡鬧也罷，唱歌的人都只能耐著性子把歌唱完。我很在乎與看倌的互動，但在這裡，我甚至連怎麼張貼回應留言都不會，只能當一個專心唱歌的人。

因為環境不同，在雅虎寫稿我想得會比較多，畢竟筆下的人物都是我服務過的個案，或是我很好的朋友，願意跟我分享非常深層的心事，在自己家裡說這些故事給朋友聽，非常溫暖，也非常自在，但在大庭廣眾一群陌生人面前，把這些人最脆弱的一面呈現出來，我能不小心翼翼嗎？

雅虎的稿寫起來綁手綁腳，主要是這個原因。

為什麼專寫這些東西？因為創作者主要的素材來自生活經驗。里長，就生活在這些人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裡面，寫的當然是這些東西，如果我盡寫些偉大的國計民生問題，有說服力嗎？

況且小人物的心情際遇，自古是被忽略的，總要有人替他們發發聲，君不見袁枚老先生寫的：

莫唱當年長恨歌
人間亦自有銀河
石壕村裡夫妻別
淚比長生殿上多

只有楊貴妃的愛情才是愛情嗎？跟母親同姓的五歲女孩為了擁有一個父親，偷偷在戶口名簿寫上生父的名字，不令人震撼嗎？腦性痲痹的青年為了養活全家，每天徒步走數公里到工廠上班，不令人感動嗎？婦人家裡不缺錢，但為了賺二十元，可以每天半夜從台南市騎兩個小時腳踏車，到嘉義市的福義軒餅店門口排隊買蛋捲，不令人驚奇嗎？

這些眾生臉孔與我朝夕相處，他們對國家政策一點影響力也沒有，他們都是管線末端的低水壓用戶，當政府的末梢神經出了問題，這些人首先倒楣，而我是管線末端的伺服器，專門服事這些人。

所以，看倌們，請別用檢視偉大政治人物的標準來看這些人，他們只是站在大酒店櫥窗外驚見一只手錶賣幾百萬，腦神經刺激一下就覺得很爽的尋常百姓，他們的一票，不管是投馬、投蔡還是投宋，投完之後，又得堅強面對明天。

十七年前，阿益從嘉義市東區的家裡，搖搖晃晃徒步走了兩、三公里，來到西區的一家工廠，問老闆，

「………請問…..有工可以做嗎……？」

他講話的節奏異於常人，開頭會先留白三、四秒鐘，每講兩、三個字就會停頓一下，講到最後，所有剩餘的字會像線球般全部衝出來，初見面的人很難適應他說話的節奏，久了之後，發現他的表達能力並沒有問題，只是身體某些組織不好控制，而他已經盡力了。

阿益是中度身心障礙的腦性痲痹患者，父親在台北市南港區擺攤賣麵，阿益國中還沒畢業，父親就過世，母親帶著他和三個弟妹回嘉義娘家打拼，賣了一陣子麵，終因身體不好，無法再賣。那年阿益二十歲，自己走路到工廠尋找全家的生路。

老闆收了他，阿益一做十七年，從包裝貨品的小弟到送貨的外務員，交通工具從雙腳變成拼裝機車，弟妹也分別從學校畢業進入社會，個個自立門戶，他們沒有忘記是腦性痲痹的哥哥帶領著全家走過這條漫漫長長的幽暗隧道。

人說阿益嘴臭，他歪著頭笑笑說道，

「……啊就……火氣大啦………」

人笑他動作慢，他還是歪著頭，笑笑說道，

「……啊就…….卡歹勢啦……..」

人開玩笑封他叫「經理」，他笑笑回道，

「…….不…..錯喔……..！」

客戶喜歡逗他、弄他，越逗弄越喜歡他，到最後阿益成了公司的活招牌。

七年前阿益娶了大陸妻，妻子在一家服裝修改社上班，阿益每天騎拼裝車送妻上下班，幾年後妻子自己出來開店，存了積蓄，買了一台小車，假日載阿益到處兜風。兩年前，他們買了房子，二手的透天厝，朋友去參觀，仰頭看著五米高的客廳天花板，假意叫道，

「哎喲！你們家客廳天花板太高，害我脖子扭到了啦！」

阿益還是笑笑說道，

「…….不…..錯喔……..！」

阿益每講一句話，都得非常用力扯動臉上的全部肌肉，形成一張扭曲的臉孔，但在我看來，那是一朵玫瑰，一朵壓不扁的玫瑰。